Óscar Muñoz (Colombia), Línea del destino (‘Line of Destiny’), 2006.

《命运线》奥斯卡·穆尼奥斯(哥伦比亚)作于2006年

 

亲爱的朋友们:

三大洲社会研究所向您问好。

每年九月的最后几周,世界各国领导人齐聚纽约,在联合国大会的讲台上发言。演讲内容通常是可以预见的,要么是缺乏行动的老套价值陈述,要么是在这个本意防止战争的机构中发表的煽动战争言论。

然而,偶尔也会有真诚而透彻的发言从联合国会议大厅传出,得到全世界的共鸣。今年,哥伦比亚新任总统古斯塔沃·佩特罗以简洁有力而富有诗意的语言道出了当今世界面临的问题,以及社会困境、权钱崇拜、气候灾难、环境破坏等一系列危机。佩特罗表示:现在需要和平。我们也是在跟地球过不去。若不与地球和解,国家之间也难以达成和平。社会无正义,则社会无安宁。”

 

Heriberto Cogollo (Colombia), Carnival Los Cabildos de Cartagena (‘The Carnival of Cartagena’s Cabildos’), 1999.

《卡塔赫纳市政厅的狂欢节》埃里伯托·科戈洛(哥伦比亚)作于1999年

 

自1810年脱离西班牙获得独立以来,哥伦比亚一直笼罩在暴力阴影中。利欲熏心的哥伦比亚权贵阶层催生了暴力,陷民众于极端困苦之中,同时也没有发展出类似自由主义的制度。几十年来,哥伦比亚发生了诸多争取群众信任的政治行动,在2019年的抗议活动中达到高峰,最终使佩特罗赢得大选。新的中左翼政府承诺建立社会民主体制,消除暴力文化。尽管哥伦比亚军队和世界其他武装部队一样要为战争作准备,佩特罗在2022年8月敦促军队“为和平作准备”,成为“维护和平的军队”。

在探究哥伦比亚等国的暴力问题时,总是绕不开毒品问题,特别是可卡因。暴力常被视为非法可卡因贸易的产物,但这种评价与历史不符。早在1960年代精制可卡因泛滥之前,哥伦比亚就在发生恐怖流血事件。权贵阶层靠残暴武力防止权力流失,如在1948年暗杀了首都波哥大前市长乔治·盖坦,拉开了“暴力”时代(La Violencia)的序幕。军队和警察对自由主义政治家和共产主义活动家都予以铁腕钳制,他们代表一种磐石般顽固的权力,为其撑腰的正是利用哥伦比亚在南美扩大势力的美国。哥伦比亚权贵及其美国保护人用各种遮羞布掩饰其实际意图,而1990年代的“毒品战争”就是一个幌子。

 

Enrique Grau Araújo (Colombia), Prima Colazione a Firenze (‘Breakfast in Florence’), 1964.

《佛罗伦萨的早餐》恩里克·格劳·阿劳霍(哥伦比亚)作于1964年

 

无论是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还是美国政府的缉毒局,从各方面披露的情况看,北美和西欧是大麻、类鸦片、可卡因等非法毒品的最大消费来源。联合国最近一项研究表明“美国的可卡因用量在2013年后波动性上升,2019年后呈现出更常态化的趋势”。由美国等西方国家发起的“毒品战争”策略针对毒品危机“双管齐下”:首先,在西方国家将零售商定罪;其次,在哥伦比亚等国打击种植毒品原料的农民。

以美国为例,监狱工业复合体关押了近200万人(其中黑人和拉丁裔人群占比过高),其中在押或获缓刑的非暴力毒品犯有40万人,大多数是暴利毒品帝国中的小贩。工人聚居区年轻人就业无望,加上毒品经济报酬的诱惑,不断吸引有人成为全球毒品商品链的底层人员,尽管这个职业危险重重。毒品战争在这方面收效甚微,因此许多国家开始对毒品持有和使用毒品(特别是大麻)进行除罪化

 

Débora Arango (Colombia), Rojas Pinilla, 1957.

《罗哈斯·皮尼利亚》德波拉·阿朗戈(哥伦比亚)作于1957年

 

倚靠美国政府的支持,哥伦比亚权贵阶层执意不允许为民主开任何口子,导致左翼力量在1964年揭竿而起;在权贵阶层1990年代抛弃民主道路承诺后又开始进行武装反抗。以打击左翼武装力量和毒品战争的名义,哥伦比亚军方和警察对国内一切“异见”人士进行镇压。尽管有证据表明哥伦比亚权贵、毒枭准军事组织、贩毒集团之间存在资金和政治上的往来,但美国政府在1999年启动了“哥伦比亚计划”,为哥伦比亚军队注资120亿美元以推进毒品战争。2006年,时任参议员的佩特罗揭露了这些邪恶势力之间的渊源,其家人还为此受到了暴力威胁。

在所谓的毒品战争中,哥伦比亚武装部队向农民投放了骇人听闻的化学武器草甘膦。2015年,世界卫生组织表示这种化学品“可能对人类致癌”;2017年,哥伦比亚宪法法院裁定必须限制其使用。2020年,《哈佛国际评论》作出以下评估:“哥伦比亚计划非但未能使可卡因产量减少,实际上还促使可卡因的生产运输转移他处。此外,毒品战争的军事化使哥伦比亚的暴力事件有增无减。”这也是佩特罗在联合国告诉全世界的话。

 

Sandra Vásquez de la Horra (Chile), Los Vientos (’The Winds’), 2016.

《风》桑德拉·巴斯克斯·德拉霍拉(智利)作于2016年

 

美国缉毒局最近的报告指出,美国的可卡因使用量仍居高不下,“2013年起,因可卡因等毒品中毒而死的人数逐年增加”。美国反毒品政策偏重于执法,目的只是减少国内的可卡因供应。美国政府将45%的反毒品预算用于执法,49%用于毒瘾戒断治疗,仅6%用于预防。对预防的不重视可见一斑。美国等西方国家不从需求侧解决毒品危机,而自称这是供应侧的问题,可以通过对小毒贩、古柯种植农使用武力予以解决。佩特罗在联合国的肺腑之言力图唤起世界对毒品危机根源的关注:

这个世界上的一股荒谬势力认为,摧残生命的市场无罪,在丛林中求生的人有罪。银行账户没了上限,地球上权势显赫者聚敛的钱财几百年都花不完。扭曲的竞争制造出的空虚生命充斥着噪音和毒品。沉迷于钱财还有一个后果:在人类的扭曲竞争中落败的人将沉迷于毒品。用草甘膦[浇灌]森林并不能治愈孤独症;森林是无罪的。有罪的是你们这个受到无穷消费的熏陶,将消费和幸福混为一谈,让权贵赚得盆满钵满的社会。

佩特罗表示,毒品战争打击的是哥伦比亚农民和西方国家中生活朝不保夕的穷人。他说,我们不需要这场战争;相反,我们需要奋力建设一个不会剥夺所谓社会“多余者”生活意义的和平社会。

 

Fernando Botero (Colombia), La Calle (‘The Street’), 2013.

《街道》费尔南多·博特罗(哥伦比亚)作于2013年

 

佩特罗年轻时曾参加过M-19游击运动组织,该组织致力于打破哥伦比亚权贵对民主的禁锢。他的战友,诗人玛丽亚·梅赛德斯·卡兰萨(1945-2003年)在1987年的诗集《嗨,寂寞》(Hola, Soledad)中激烈抨击祖国所经历的暴力,诗歌《祖国》(La Patria)集中描绘了那种凄凉的景象:

在这个家里,一切都化为了废墟,

拥抱、音乐成了废墟,

每天早上,命运、欢笑成了废墟,

泪水、沉默、梦想也是。

窗户映出毁灭的景象,

人们脸上的血肉和灰烬,

口中的话语含着恐惧。

在这个家里,我们被活生生地埋葬。

当地狱之火席卷哥伦比亚时,卡兰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2016年的和平协议、2019年一系列抗议活动、2022年佩特罗和弗朗西亚·马尔克斯当选,抹去了哥伦比亚人民脸上的灰烬,使他们有机会努力重建家园。结束毒品战争,也就是结束对哥伦比亚农民的战争,只会对哥伦比亚脆弱的和平民主斗争起到促进作用。

热忱的,

Vijay